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盱眙历史文化研究/米迹争摹第一山/顾工撰文

2024/12/24 14:43:59 点击:
,都无刻意做作乃佳。自古及今,余不敏,实得之。榜字固已满世,自有识者知之。”[43]确实,对米芾“第一山”大字题刻的书法价值,许多书法名家都给予极高评价,认为它是米芾榜书代表作。明代董其昌说:“若米老所云大字如小字、小字如大字,则以势为主,差近笔法。今榜书如米老之‘宝藏’[44]、‘第一山’,吴琚之‘天下第一江山’[45],皆赵承旨之上,虽颜鲁公犹当让席。”[46]近人沙孟海认为:“米老题榜,最著名者安徽盱眙‘第一山’三大字摩崖石刻……确实气度雍容,运笔如小字。”[47]

04

翻刻

米芾“第一山”石刻的变异

书迹一旦刻石,便开始了它的传播过程。尤其是文学名篇经名家书写,往往捶拓无虚日,流传广泛,甚至衍生出众多翻刻。例如欧阳修《醉翁亭记》在北宋时三度书丹刻石,尤以苏轼所书影响最大,“流布世间,殆家有之,亭名遂闻于天下”[48]。即便此石刻遭人为毁坏,一旦党禁松弛,又获重刻。石刻复制的案例还有很多,有的是原石已毁,复制以延续生命;有的是原石尚在,复制以供捶拓;还有的是复制于别处,为景观增色。例如颜真卿书《大唐中兴颂》摩崖原在湖南浯溪,而在四川剑阁、资中,江西庐山都有翻刻。朱熹《赠张栻诗二首》,吴大澂任广东巡抚时刻于广东,任湖南巡抚时复刻于岳麓书院。然而古往今来,恐怕没有任何书迹能够像米芾题“第一山”这样广泛翻刻于名山,其传播力之强是空前的,影响力之久也是空前的。

各地翻刻的米芾“第一山”石刻甚多,除前述峨眉山、钟秀山、武当山、华山、终南山、福州乌山外,较有名的还有以下这些:

江西庐山“第一山”摩崖(图11):在秀峰龙潭南侧的石壁上。明初王祎《开先寺观瀑布记》:“峡石上刻青玉峡及第一山,字大二尺,米芾书也。”[49]清毛德琦《庐山志》:“宋米芾第一山三大字。”[50]

▲图11庐山翻刻

杭州吴山“第一山”摩崖(图12):在紫阳山宝成寺外石壁上,明万历年间姜召刻。明陈继儒《妮古录》:“紫阳山下,有米南宫大书第一山三字于石壁。”[51]清倪涛《六艺之一录》:“第一山三大字,在紫阳山。第一山,行书,字径三尺。”[52]梁诗正《西湖志纂》:“吴山最高处名紫阳山,亦名瑞石山。上有宋米芾书第一山石刻存焉。”[53]

▲图12杭州吴山翻刻

福建泉州清源山“第一山”摩崖:明陈懋仁《泉南杂志》卷上:“清源山在郡北三里许……其东有妙觉岩,石上刻第一山,是米元章行书。”[54]道光《晋江县志》载:“又东为妙觉岩,在倒旗峰下,下有亭。匾曰第一山,摹米元章书刻石,亭今废。”[55]

河南嵩山“第一山”碑刻(图13):在少林寺。乾隆《少林寺志》:“第一山碑,在山门内左墀,米芾书。”[56]

▲图13嵩山翻刻碑

江苏南通狼山“第一山”摩崖:张玉书《佩文韵府》:“米芾书第一山三字,在狼山之阳。”[57]

安徽当涂青山“第一山”摩崖:乾隆《江南通志》:“宋米芾书第一山碑在山麓。”[58]

山东泰山“第一山”碑刻(图14):原在东阿镇少岱山,1950年代运至岱庙,后佚。1964年依拓片重刻,立于岱庙。

▲图14泰山翻刻碑

如此众多的名山竞相摹刻米芾“第一山”题字,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情。为了强调米芾所题“第一山”就是本山,有些地方不惜编造离奇的民间故事来说明米芾题字的真实性。其实上述各处“第一山”石刻的年代均为明清时期,最早的是庐山“第一山”石刻,因为王祎在《开先寺观瀑布记》文中提到它。王祎(1322-1373)是元末明初著名学者,与宋濂同为《元史》总裁,洪武六年(1373)被蒙古人杀害。所以庐山“第一山”石刻的年代下限为明初,当然也有可能刻于元代。

另有一则材料可知米芾“第一山”题字,在元代已经流传出去。元人陆友《研北杂志》记载,“晋陵富人承氏子,家有奇石,旧刻米老六字云‘第一山,米芾识’。”[59]一般来说,书迹拓片的流传,首先是在文人、官员圈子,随后才能溢出到商贾阶层。富人家有米芾题字刻之奇石,置之庭院,说明“第一山”拓片早已流出盱眙。

从米芾“第一山”石刻的传播情况中,可以概括出以下共同点:

首先,“第一山”三字被明显放大。米芾原刻应当是“字方六七寸”,但翻刻之后,无一例外地将字径放大到两尺以上;

其次,翻刻时无一例外地删去了米芾《题泗滨南山石壁曰第一山》诗,仅保留其名款;

第三,从时间上看,翻刻现象特别集中地出现在晚明(参见附表)。

导致前两个现象的原因显而易见,对第三个现象怎么来解释呢?我在曾任盱眙县令的明人钱琦[60]《钱临江先生集》发现一则材料,至关重要。其“跋米南宫草帖”条云:

米南宫书第一山三字,系之以诗。书法遒劲得自李北海,诗复苍雅,若为兹山传神。旧刻在盱眙署中,览者殊不易得。余命工重摹勒片石,使传布于世,庶几韵人墨客得共睹名迹。[61]

这则材料的意义在于:第一,它确认了米芾原刻尚在,为“第一山三字,系之以诗”,与宋人胡仔,清人钱大昕、孙星衍、翁方纲的记载构成完整的证据链;第二,它指出因为旧刻在县衙中,一般人看不到、拓不到,所以拓片流传不多;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,它告诉我们,钱琦任盱眙县令时为便于米芾书迹流传,命人复制了一块石刻,以供捶拓。

联系乾隆《盱眙县志》“县堂东壁宋米芾行书三大字,径一尺有五寸。其阴三行书第一山,径可五寸,旁小行书第一山诗。明崇祯年间废于兵火”的记载,可以确信,这正是钱琦翻刻的“第一山”碑!碑阴与原刻一致,存其旧貌;碑阳则将“第一山”三字放大至字径一尺五寸,更为夺目。晚明各地大量出现的米芾“第一山”石刻,很可能都是根据翻刻碑的碑阳拓片勒石的。

就在钱琦死后百年,盱眙第一山遭兵焚厄运。顺治二年(1645)清军进入江淮流域,在扬州、江阴等地都发生了激烈的对抗和惨痛杀戮。盱眙、泗州临淮河天险,第一山又是县衙所在地,在抗清斗争中县衙遭到焚毁,累及无辜石刻。至乾隆十年(1745)盱眙县令郭起元重刻“第一山”碑时,米芾题“第一山”原刻及钱琦翻刻久已不存。想那米芾“第一山”石刻历来为盱眙官员珍视,观看、捶拓都受到限制,若非改朝换代的无情战火,焉能灰飞烟灭?

郭起元将道山石刻翻刻回盱眙,确为一方山川增色。道光十三年(1833),两江总督陶澍《登盱眙远眺作歌示兰卿》云:“米老……遂以第一山大书特书镌之碑,至今过者莫不仰首而窃窥。”[62]

各地大量翻刻“第一山”石刻的行为,首先反映了晚明经济社会的发展和旅游活动的频繁,官员、文人纷纷为名山题刻以志不朽。其次,这也流露出好标榜争雄、狐假虎威、自增身价的民族心理。从知识产权的角度来说,各地擅自摹刻米芾“第一山”,对盱眙第一山是不公平的。翁方纲《题(庐山)漱玉亭》诗云:“米迹争摹第一山,戞撞星斗弄潺湲。小亭底惜镌栏柱,轻唾支机钓石湾。”[63]他对各地争相摹刻“第一山”的做法进行调侃:米芾不是说“莫论横霍撞星斗,且是东南第一山”嘛,这么多名山都标榜是第一山,岂不都争着去撞星斗了?

从书迹保存的角度看,石刻毕竟不能永久,在没有照相术的古代,石刻翻刻好比墨迹钩摹,通过制作副本变相延长了原作的寿命,扩大了原作的传播范围,故对翻刻也不能完全否定。不但县令钱琦对米芾“第一山”石刻的传播有其贡献,即如福州道山的翻刻,在盱眙原刻损毁后居然成为重刻的母本。一块石刻,成为异地文化交流和互动的实例。

就在盱眙,还有一个石刻被翻刻回原址的例子。苏州府衙中原有白居易题“木兰堂”额,道光十九年(1839)盱眙人汪云任任苏州知府时,命人摹勒刻石,带回盱眙,置于汪家花园。“及庚辛之乱[64],郡斋无恙,而是额失焉。同治十一年李薇生太守复从盱眙汪氏乞得拓片,摹刻以存其旧。”[65]假使没有汪云任的翻刻,苏州府衙的“木兰堂”额就不会重现了。

大学李先定:《峨眉山万年寺第一山碑》,见《峨眉文史》第三集,四川峨眉县政协文史委编印,第144-145页。

[2](明)钱谦益:《牧斋初学集》卷七十一,明崇祯本。

[3](清)段玉裁:《经韵楼集》卷七,清嘉庆十九年刻本。

[4](清)陈祥裔:《蜀都碎事》卷三,清康熙漱雪轩刻本。

[5](清)黄靖图:《富顺县志》卷三十六《金石志》,道光七年刻本。

[6](清)蒋超:《峨眉山志》,扬州:广陵古籍刻印社,1993。

[7]《自贡名胜古迹》,自贡市文化局编印,1988,第43页。

[8](明)徐霞客:《徐霞客游记》游太和山日记,清嘉庆十三年叶廷甲增校本。

[9]张华鹏等:《武当山金石录》第三卷,丹江口市文化局内部图书,1990,102-103页。

[10]武当山志编纂委员会编:《武当山志》,北京:新华出版社,1994,第181页。

[11](明)赵崡:《石墨镌华》卷六,清知不足斋丛书本。

[12]光绪《盱眙县志稿》卷二,《中国地方志集成》江苏府县志辑第58册,南京:江苏古籍出版社,1991。

[13]苏轼《泗州南山监仓萧渊东轩二首》有“偶随樵父采都梁”之句,自注“南山名都梁山,山出都梁香故也。”见《苏轼诗集》第四册,北京:中华书局,1982,第1297页。

[14](明)李东阳:《怀麓堂集》卷三十一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
[15](北宋)米芾:《宝晋英光集》卷四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
[16](北宋)周密:《齐东野语》卷十二,明正德刻本。

[17](北宋)杨万里:《诚斋集》卷二十七,四部丛刊影宋写本。

[18](南宋)王象之:《舆地记胜》卷四十五,清影宋钞本。

[19](南宋)陆游:《陆游集》第五册,北京:中华书局,1976,第2166页。

[20]《淮安金石录》编纂委员会编:《淮安金石录》,南京:南京[1]出版社,2008,第173页。

[21]乾隆《福州府志》卷七十三,清乾隆十九年刊本。

[22](清)林枫:《榕城考古略》卷中,官桂铨、官大梁标点,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刊印,1980,第40页。

[23]福建通志局:《福建金石志》卷二十二。

[24](清)孙星衍:《寰宇访碑录》卷八,清嘉庆七年刻本。

[25](南宋)胡仔: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后集卷三十五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62,第274页。

[26](北宋)朱长文:《墨池编》卷六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
[27](清)纪昀,等:《钦定四库全书总目》(整理本),北京:中华书局,1997,第1487页。

[28](明)郑真:《荥阳外史集》卷九十八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
[29](明)李贤,等:《明一统志》卷七,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
[30](明)柳瑛:《中都志》卷二,明弘治刻本。

[31](清)钱大昕:《十驾斋养新录》卷十六,清嘉庆刻本。

[32](清)翁方纲:《复初斋诗集》卷三十四,清刻本。

[33]沈鹏编:《米芾的书法艺术》,北京:人民美术出版社,1980,第35页。

[34]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米芾“第一山”石刻拓片,纵60厘米,横36厘米。虽未曾见到,但笔者猜测就是《米芾的书法艺术》收录的这件。

[35](唐)颜真卿:《颜鲁公文集》卷一,清三长物斋丛书本。

[36](南宋)周密:《志雅堂杂钞》卷上,清粤雅堂丛书本。

[37](南宋)赵构:《翰墨志》,明百川学海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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